这两天字节跳动的事，惹到了中国网友。
去年的时候就有美国国会议员说，抖音的海外版TikTok威胁国家安全，然后美国政府从那会就开始调查TikTok，1月份的时候，五角大楼就要求军队人员删除自己手机中的TikTok应用。
然后，根据媒体报道的时间线，TikTok的应对策略，先是把高层大换血，让这家公司基本保持全美国人的运营团队，并且表示会遵守美国法律，相关用户数据也放在美国，绝不侵犯用户隐私，更不会威胁美国安全，你们大可放心。
但到了7月6日，美国国务卿蓬配奥公开表示，正在考虑封杀TikTok。7月8日，特朗普也表示了同样的意思。
TikTok在美国的CEO梅耶尔表示，TikTok不搞政治，也不会做政治广告，我们的唯一目的，就是让每个人快乐。为了表达诚意，TikTok还宣布，未来三年，要在美国增加10000个工作岗位，这些岗位，都是高薪的，对美国现在拯救失业率的数字也是有帮助的。
但是7月31日，彭博社称特朗普将下令要求字节跳动出售TikTok在美国的业务。同一天，路透社报道说，字节跳动希望保留TikTok在美业务的少数股权，但遭到白宫拒绝，也就是说，当个小股东都不行。
然后第二天，也就是8月1日，路透社报道，字节跳动已接受白宫条件，同意完全剥离在美业务。
看起来，美国政府胜利了，字节跳动是一个受害者，但是我估计他们的公关部门也没想到，这事惹怒了中国网友，大家都在号召卸载字节跳动公司的抖音、今日头条这些APP。
这事就很有意思，字节跳动明明是受害者，在美国这吃了一肚子气，怎么到了国内还被自己人抵制了呢？他们哪做错了呢？
我看了下网友对字节跳动的批评，大概主要集中在下面这几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是对字节跳动不抵抗的不满。很多人说字节跳动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国内打其他app的时候那么厉害，一碰到老美连抵抗都不抵抗，就成了投降派，实在太丢人了。尤其是和华为比，华为当初可是走美国司法程序，起诉美国政府违宪，虽然我们知道这种起诉必败，但表达一个姿态和声音，这至少都是给美国政府一些压力，能争取一些国际同情。
字节跳动这算什么，前一天媒体传出来，特朗普下令要求字节跳动剥离 TikTok在美国的业务，第二天你就投降了，说愿意把美国业务拱手相让，你这是割地赔款换和平？想多了，今天你在美国人面前表现的像一块肥肉，其他的五眼联盟国家，包括印度这些和中国关系不好的国家，谁饶得了你？他们也来让你剥离本国业务，你字节跳动也要受着吗？
所以很有网友认为这是一步臭棋，甚至很多人开始给字节跳动留言，背苏洵的《六国论》，里边有个名句，说东方六国“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第二层批评是因为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的微博被人挖坟了。大概在2011年、2012年的时候，那会张一鸣还没创办今日头条，但是他的一些批评中国、赞美美国的言论，被人认为是精美、公知，所以必然对美国态度软弱。甚至有人开始引用毛主席语录，说伟人说的对，资产阶级果然具有软弱性。
第三层批评是字节跳动的一次官方声明。官方声明的意思是这事怪政治，政治对抗干扰到商业了，他们也很受伤，整个生命没有责怪美国的意思，这事压根不是美国政府造成的吗？抖音一个记录美国人民唱歌、跳舞的软件，却说威胁国家安全？这是个莫须有的罪名，你们不敢批评美国，只是含糊其辞的说是中美对抗让你们受伤？你意思是也有中国的锅呗？还有8月1日建军节宣布投降，答应剥离TikTok在美国的业务，这是恶心祖国吗？
这是现在比较流行的几种对字节跳动的批评，这种舆论反应导致字节跳动里外不是人，特别尴尬。不过，我们早先就讲过《弱传播》这本书，我们应该知道舆论的基本规律是，舆论从来都是极端化的，而且舆论会自己修补出来一个逻辑上前后连贯的故事，但这种故事和事实出入很大，我们甚至可以说这类舆论脑补的故事100%是错的。
在舆论眼里，字节跳动成了一家买办企业，他们不敢对抗美国，畏惧强权，不讲民族大义，只会算计商业利益的得失，甚至创始人都过分亲美。
可是这套脑补出来的故事，如果你理性思辨一下就会发现，它漏洞非常多。比如，7月31日美国极限施压，8月1日字节跳动就投降了，看起来确实软弱的很，但这个时间其实给了人很多错觉。实际上，我几个月前就从字节跳动的朋友那知道，他们是可能把TikTok美国业务变成一家纯美资企业。
也就是说，字节跳动高层早就做过最坏的打算，他们的既定策略就是大不了可以把美国业务剥离，人家可不是临时起意，更不是前一天美国施压，第二天就投降，当然，可能有人觉得早就预谋投降了，岂不是更大的罪过吗？我觉得网友期待字节跳动向华为学习硬刚美国，这个情绪能理解，但我们要知道，这本质来说是慷他人之慨。如果硬刚美国，情绪上嗨的是我们这些吃瓜群众，成本可是字节跳动付出的，它硬刚的结局就是和华为一样，完全被清出美国市场，一分钱也拿不到，而现在的结局是至少能把美国业务卖掉，还能回回本，对字节跳动来说，虽然不情愿，但这肯定是几个结局里最好的一个了。
至于为什么华为可以硬刚，字节跳动就不行，这两家公司所处的行业、地位本身就不可比较，你很难让字节跳动学华为。华为是实打实的在5G技术上领先全球，退出美国市场美国损失也很大，5G建设和布局会大大落后，华为和美国政府对抗是有底气的。而字节跳动是家媒体公司，也不存在什么独家技术，字节跳动硬刚下去，真被踢出美国市场，其实美国也没什么实质损失，这跟华为不一样，不见得华为能玩的，字节跳动就就有资本模仿，双方说到底不是一个水平线上的公司。
而且字节跳动有自己选择的自由，它可以选择战斗，也可以选择妥协，这是它自己的事，它就算战斗也不见得就有民族气节，还是权衡利弊后做出的选择，它妥协也没什么损害民族气节的。
至于张一鸣的言论问题，我的观点是，2011年、2012年微博上是什么舆论环境？公知横行，什么问题都是体制问题，美国被吹得跟天堂一样，那个环境下每一个人的意识形态都会受影响，所以我猜张一鸣当时作为一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多少也会受些流行的看法影响，会说点流行的话，喊一喊外国的月亮就是圆，在我看来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有没有成熟、有没有看法改变，我们不是他身边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我想这个还不至于拿一个人八九年前说过的几句话来兴师问罪，就给他定性了，他就是精美，这个舆论氛围有点过分了，整的跟文字狱似的，这太过了。
从利益关系上去分析，字节跳动80%收入都靠中国大陆，张一鸣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中国人民是他的衣食父母，中国政府对他的影响比美国政府大一万倍，我不信张一鸣会主动在美国和中国之间选择美国。
字节跳动官方模棱两可的声明，无非就是想两边都不得罪、活活稀泥而已。字节跳动作为中国互联网公司里全球化最成功的企业，他们肯定是非常不愿意放弃全球市场的，这么大的利益，谁都不想功亏一篑，所以他们不肯和美国政府撕破脸，这并不难理解，我不见得完全同意他们的选择，但却是完全能理解他们。我们作为吃瓜群众，动动嘴唇就可以说，你要勇敢起来，要对抗下去，这是没有营养的话。
至于说什么8.1建军节自己选择投降故意恶心祖国，这种看法就太多臆想了，8.1是美国媒体披露的时间，和字节跳动有什么关系，这就太牵强了。
当然，从技术层面来讲，字节跳动有没有问题，这个是可以讨论的，比如我就觉得这个决定做的时间点太早了，毕竟我们知道11月份就大选，谁知道到时候谁当美国总统，走一些法律程序拖一拖，争取拖过11月，也许就会有很大的转机，民主党的拜登如果当选，他们的策略可能会不一样，因为民主党是普世价值派，愿意把美国打扮成自由市场的维护者，和共和党诉求不一样，不见得会那么敌对字节跳动，但现在卖掉了就结束了。
再比如，有些舆论战可以打，毕竟美国TikTok用户年轻人为主，他们以反川普阵营为主，抖音可以讲一个很好的故事，表示被打压什么的，这事也不见得玩不起来，但我们都没有看到字节跳动有去做这些尝试。
我瞎猜一波他们的想法，之所以没去做这些尝试，可能他们是不希望让商业公司牵扯太多政治。但我觉得这可能恰恰是他们公司的问题，从字节跳动的声明也隐约能看出来，似乎他们希望商业归商业，政治归政治，大概是这样一种价值观，可是我们之前早就说过，这种有点自由主义内核的价值观是错的，不符合现实。
现实是企业做大了就不是自己的了，不管在东方还是在西方都是这样，企业大了之后必然会牵扯进政治，企业的一举一动本身就是政治议题，牵扯到亿万人的利益，而在大国博弈的格局里，企业也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现实世界里不存在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或者一部分右派企业家想象的那种理想局面：政治和经济泾渭分明。现实世界里，政治和经济从来都是交织在一起，彼此分不开的。